來源:中考網(wǎng)整理 作者:中考網(wǎng)編輯 2017-01-12 17:49:42
我在縣城先長到我的親房侄子天寶,小名狗娃子,我隱約覺得他似乎就是我要找尋的人中的一個。論輩份他是侄子,其實年齡比我大,是縣里一個部門的頭頭。他的長相與某些偉人頗相像,長方大臉,厚實魁梧的身坯,炯炯有神的大眼睛,濃密的大背式傳統(tǒng)發(fā)型,倘用器宇軒昂四字,足以當(dāng)之。記得小時候,他是什么裂性牲口也敢降服的,拳頭掃平全村的頑童,我們對他既親近又害怕。土改那陣,他頂多十二三歲吧,每到天黑總提一柄明晃晃的大刀,到河邊護(hù)村隊跟大人一起守夜,烤洋芋吃。那時的霧好像也特別大,霧幔從鳳凰山拉下來,把渭河灘、磨房、高梁地嚴(yán)嚴(yán)蓋住,他在霧中飄忽前行,他的刀一明一滅,我尾隨他去過幾回。正月十五鬧社火,皮影戲開場前,他頭扎白羊肚毛巾,在人圈里舞紅纓槍,風(fēng)車似地旋動,英武非凡。在孩子群里,他就是主見和勇敢的象征。他很早就是縣里四個兜的干部。我讀大學(xué)時放假回鄉(xiāng),總?cè)タ此。他一面彈著煙灰,一面講“又紅又專”的道理,我頻頻點頭,F(xiàn)在他說起話來還是果斷得很,大巴掌一揮,氣勢很大,依稀可辨少年時代的風(fēng)采。
我們一見面他就說,二十多年了,你回老家看看吧,就坐我的吉普,我陪你去,當(dāng)天來回。我除了感謝,還暗中艷羨地方干部的權(quán)威。其實,一到縣城親友們就爭相告訴我,天寶有保加利亞吉普。乖乖,不簡單哪!
保加利亞吉普開過來了,并非想象的那么神氣。車門總也關(guān)不嚴(yán),司機老羅總用腳踢它;沙發(fā)座里像藏有硬物,直扎屁股,猛一顛叫你渾身出涼汗;里程表已壞,是個黑洞洞,像老人沒牙的嘴。更有趣的,走著走著,老羅就停車,跑到前面,掀起前蓋,用手又拉又揪又拍某個部件,我就莫名其妙地想起一句唐詩:“輕攏慢捻抹復(fù)挑”來。軻天寶依然有不易察覺的自負(fù)。
車爬到鳳凰山頂時,落起小雨,游絲一般,路面僅被打濕,泛著白光。天寶忽然緊急揮手,老羅遵命剎車。只見天寶挪身下車,穩(wěn)健謹(jǐn)慎地、以偉人般的步伐邊走邊審視每一寸路面,老羅則像堂吉訶德的隨從桑丘,亦步亦趨,像低頭找什么東西。
我大惑不解:這點小雨算什么呢?干嘛要停車?出于好奇,我也跟上來,也弓腰審視每一寸地面,但看不出有啥奧妙。結(jié)果,天寶用莊重的口吻說:“這樣的路,這樣的天氣,非出事不可!”老羅不知是受了啟發(fā),不是慣于從命,立刻點頭道:“不行哎,這路怕走不成了。”我感到大怪了,想分辨,但一看他倆臉色的嚴(yán)重,竟張不開口;我想笑,臉上的肌肉卻僵住了。
怎么勸說天寶也沒有用,越說,他越固執(zhí),搖擺大手,用固執(zhí)來掩飾恐懼。他把前景描繪得可怕無比,好像開下去必死無疑。我這才注意到,他那原先炯炯的眸子閃動著怯懦的光,倔巴得像個老農(nóng),我甚至生出一絲憐憫了。聽說,這些年他輾轉(zhuǎn)過好多單位,有時愉快有時很不愉快。有一年他來北京,說是來“看病”,其實無病可看,每天訪游名勝,細(xì)問才知道他正在鬧情緒。還聽說,他曾在某處經(jīng)歷過一次車禍,別人都栽到崖下,他一個前滾翻出來了,僅擦破頭皮。莫非人生的暴風(fēng)雨,人事關(guān)系的煩惱,抑或昔日的噩夢,把他嚇出了毛。
救駕的人終于來了,一輛卡車昂首嘶鳴,飛馳而來,在天寶身邊停了幾秒。里面的人說句什么,就大大咧咧開了下去。原來,車內(nèi)是位副縣長,要給老家送點煤和糧食。我頗有深意地瞟了一眼天寶,他倒無需轉(zhuǎn)思想彎子,只吩咐老羅開車?yán)^續(xù)前行。
細(xì)雨中的路面不起塵埃,清風(fēng)徐來,草木輕搖,天寶來了興致,扭頭說,這天氣坐車最舒服了,我報以頷首微笑。其實,他也許永遠(yuǎn)不會想到,此刻我心中涌起的是一種莫名的失望情緒。我當(dāng)然知道,世間原本沒有永恒不變的東西,可人又是一種沒有永恒的念想就活不下去的動物,于是在心靈深處貯藏許多美的回憶的吧。你經(jīng)歷的生命的輝煌,你品味過的詩意的瞬間,你熱戀或傾慕過的女子,甚至一種吃食、一個物件,在世俗生活的潮流中都會變色變味。美,最怕第二次光顧。那么,是否最好不輕易“啟封”?不要重新碰“她”?這豈不又有違人類追求美的天性了嗎?
哦,故鄉(xiāng)在雨后的霧崗中出現(xiàn)了,她靜靜地斜倚在河谷里,似在等待我的到來。渭河如弓弦劃出一道弧線,好似我臂彎上鼓突的血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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